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聂伟从柜子里取出自己唯一的一套西装——那是前年毕业时姐姐买给他的。
深蓝色,宽松的款式,没有正式得太过刻意,穿在身上也很舒服。西装加上领带花了一千八百多,而姐夫当时的工资才不过四千出头。
这套西装陪着聂伟参加了数不尽的招聘会和面试,并成功入职了如今的新能源公司。入职后,若非重要的会议和场合,聂伟从来也不舍得拿出来穿。他喜欢这身西装,这是姐姐对他的爱,也许他还要穿着它结婚,或许在未来参加钱钱和萌萌的毕业典礼。
聂伟十岁时父母意外去世,这些年来是姐姐含辛茹苦将他带大,还供他上大学。
姐夫赵义明也是老实人,自从跟姐姐结婚,姐夫也把聂伟当亲弟弟一样看待。他有辆小货车专给超市拉货,工作辛苦,收入也不高。这么多年,姐姐拿着姐夫的工资贴补聂伟,姐夫从来没有过半句怨言。
“舅舅,你要干什么去呀?”四岁的萌萌从门缝探出小脑袋来。
聂伟将她抱在怀里,“我要去参加同学聚会。”
“同学聚会是什么?”萌萌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。
“萌萌有同学吗?”
“我有幼儿园同学。”
“对呀,你以后还会有小学同学、中学同学,舅舅就是要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,我们毕业五年多没见啦,要一起见见面,聊聊天——”
“聂伟,吃饭啦!”门外传来姐姐的喊声。
“走,咱们吃饭去!”
聂伟一手抱着萌萌,另一只手将西装又挂回去,他打算下午出门的时候再换上。
“姐夫和钱钱呢?”
“去钱钱奶奶家了,晚上才回来。”
姐姐接过萌萌,把菜朝聂伟面前推了推,“快吃!”
“萌萌的眼睛眨得越来越厉害了,手术得赶紧约啊!”
姐姐像没听见似的,一口一口给萌萌喂着饭。
“姐,是约不上吗?我有个高中同学在市中心医院,要不要我让他帮忙给找找人?”
姐姐依然低头给女儿喂饭,当萌萌又伸手去抓眼镜时,她一把拍在女儿的小手上,萌萌被吓了一跳,看着妈妈怔了一下,哇哇哭起来。
聂伟赶紧把萌萌抱过来,“怎么了这是?”
姐姐叹一口气,用抹布擦了桌上洒出的稀饭,“成天抓眼睛,都说了多少遍了也不听!”
“她才多大啊,眼睛不舒服当然要抓了。”
聂伟看了眼姐姐,突然明白过来,“姐,手术的事情,到底怎么了?”
姐姐叹了口气,过了许久,才道:“这个手术不报销,用的材料都是进口的,乱七八糟下来得二十几万。我们手上哪儿有那么多钱啊?你姐夫今天回去就是想找他爸看能不能给拿点儿钱出来。”
“你怎么不早说?”
“你姐夫不让我告诉你。你才刚毕业,能有多少钱?去年钱钱想上足球班,你一把就给交了一万多,我们知道,你都是刷的信用卡。这个事儿你姐夫一直都过意不去。他不想让你委屈自己。”
“什么委屈?咱一家人谈什么委屈?”
“要是有个百八十万的,那我肯定直说让你把钱拿出来,可是你刚上班,一个月就挣那五千块钱,你出门要应酬,还给家里买东买西的,能还有能剩下的呢?”
聂伟听罢,一言不发,因为姐姐说的都是实情。他替萌萌正了正眼镜,将她欲抓眼睛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手心,千愁万绪,一时不知该如何抒发。
酒过三旬,孙思丽姗姗来迟,可是一来,就成了满场的焦点。她一头金发,穿着粉色的皮草外套和过膝长靴,斜挎着一只黑色的小皮包。
“唉呀,一下直播就往这边赶,还是迟到了,来,我先自罚三杯!”
早有男生将酒杯转到了她面前。孙思丽毫不客气地举起红酒杯,“咕咚咚”将三杯喝了下去。她脱掉外套,扔在身后的沙发上,正要坐,却发现了一直低着头的聂伟,满心欢喜地喊出一声“阿伟!”
众人起哄。聂伟身旁的欧阳杰立刻起身,“要不要我给你让位置啊?”
聂伟不好意思,忙拽欧阳的衣服,可是孙思丽已经走到了聂伟身边,对欧阳道:“还不快让开啊?”
“得!姑奶奶您坐!”欧阳杰提着自己的外套挪到了门口。
聂伟先是闻到一阵香气,接着,才敢去看孙思丽。她撩过耳边的头发,露出雪白一张侧脸,脸上红的粉的,是聂伟看不懂的妆容。
“咱班当年五对小情侣,今天才到了三对半。”有人喊到。
“不过谈到现在的就只剩阿聪他们一对儿了,你们几个,太可惜了。”欧阳杰道。
“就是,我也觉得。我跟阿伟最可惜。”
孙思丽的声音在聂伟耳边响起,聂伟脸红到脖子根儿。
“是不是啊,阿伟?”孙思丽撞了撞聂伟的肩膀。她还是像从前那样瘦,还像从前一样有劲儿。
聂伟敷衍地笑着,给孙思丽夹了一块儿排骨,“先吃点儿。”
聂伟的窘态引得众人发笑,欧阳杰直接喊到道:“孙思丽,你有男朋友没?”
“没呢?你要给我介绍啊?”
“聂伟也还单着呢!你俩干脆再续前缘算了!”
“那也得阿伟愿意才行。”
众人齐声起哄,仿佛只要聂伟点头,他和孙思丽真就可以破镜重圆一般。
聂伟朝大家摆摆手,举起酒杯来,道:“别闹了,思丽现在是有百万粉丝的大网红,我一个穷打工的,哪儿配得上她?快,别拿我们开涮了,来喝一杯!”
孙思丽也不客气,跟着举起酒杯,“就是,我刚来就拿我开涮!来,我敬大家一杯!”
热热闹闹中,这个话题跟着翻了篇。
饭毕,同学们相约要去KTV,聂伟怕花钱,推说有事,便与众人告别先行离开。虽说是南方,可是初冬天气还是有了寒意。他裹了衣服,朝地铁站走去。正走着,忽然一辆奔驰车停在他身边,接着,车窗打开,孙思丽满脸笑意喊着“阿伟!”
聂伟愣住,“你不是跟他们唱歌去了吗?”
“听说你不去,我就走了。快,先上车!去哪儿我送你。”
聂伟不禁心神荡漾,拉开车门坐了进去。
“你要去哪儿?”
“我姐家。”
“着急吗?不急的话一起喝杯咖啡?”
孙思丽的神情与当年邀请聂伟去路边喝奶茶时如出一辙。当年聂伟拒绝了她,可此刻,他没有。
“好啊!我请你。”
“两杯咖啡嘛,客气什么?”
聂伟早从老同学那里知道,孙思丽现如今定居杭州,是平面模特,还是什么平台签约的网红。听说她干了两年就在杭州买了房子。她能走这条路聂伟并不意外,她长得不算漂亮,却性格大胆,什么都敢尝试。
当年就是她带着聂伟打网络游戏,摆地摊,还去烧烤摊卖过啤酒。不过大二那年,俩人因为在不同城市上学聚少离多而分手。当时彼此都有些怨恨,从此再没有联系过。如今重逢,反而一切都释然了。
“看过我的直播没?”孙思丽问。
“没,平时工作太忙了。”
“我一猜你就没看过。你对新事物的接受特别慢,当年QQ号还是我帮你申请的。”
俩人端着咖啡坐在人民广场的咖啡店。
“看到你发展得那么好,替你高兴。”
“唉,都是表面上光鲜,实际上艰难着呢!我这人你还不知道,又没什么才艺,为了吸引流量,全凭一张嘴,可是话说多了也得罪人。”
“也比我强,每个月就死工资,四平八稳的。”
“你也没想着去大城市闯一闯?”
“我觉得咱们这里挺好的,城市小,生活压力也小。你以前就骂我没什么理想,现在还这样。”
“唉,白瞎了你这么好看的一张脸!”孙思丽突然伸手,一把捏住了聂伟的下巴。当年她也总是这样,而且会亲上去。这会儿,她不过看了他两眼,手就松开了。
聂伟一时心猿意马,手里的咖啡都洒出来了两滴。
“咱俩分手后,你还谈过女朋友没?”
聂伟摇了摇头。
“怎么可能?追你的人那么多。”
“也不是谁追我我都愿意的。”聂伟小声道,说罢,又嫌不合适,添补道:“就是想着毕业也要分手,怪麻烦的,就算了。”
孙思丽瞥嘴,斜眼看着他,脸上带着笑意,“也是,大概没几个姑娘有我这么死皮赖脸追你的。”
“别那么说自己。”
“不瞒你说,和你分手后,我谈过好几个呢!可是这么比下来,谁都没你好。劈腿的、吃软饭的、吵起架来敢跟我动手的——”孙思丽掰着手指头数着,“唉,我找男朋友的好运气都用在你身上了,跟你分手后,遇上的都是渣男。导致我现在都没办法信任男人了。”
“我哪有那么好。”聂伟微笑着看着她,他已经不会再像十几岁时那样对孙思丽动心了。
“你姐姐怎么样呢?她当年对我满好的。”
“又生了老二,孩子眼睛还有点儿问题,生活压力也不小。”聂伟道。如果他有勇气开口借钱就好了,可是聂伟知道他不能,他不想被孙思丽瞧不起。
“她的老大我见过,咱俩在一起时他才上幼儿园,我还陪你去接过他,对了,叫钱钱,是不是?”
“对,现在都大了,马上要上初中了。”
“唉,时间可真快!”
俩个人提起往事,没有尴尬与忧伤,仿佛当年分手时的怨恨都已烟消云散了,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忆。
喝完咖啡,俩人互相加了微信。孙思丽送聂伟回了姐姐家,俩人挥手道别,就像普通的朋友。
聂伟还没进屋,就听见门内姐夫的叫喊,“他们手上就没钱,又不是不肯借,你骂我做什么?”
“你妈没钱,你哥你姐都没有?又不是让他们一把拿出二十万,哪怕七万八万的凑一点儿是一点儿。这倒好,就给一万,打发叫花子呢!”
“你怎么这么说?咱俩结婚这么多年了,家里有困难我什么时候让你找小伟开过口?”
“他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?他工作之后这家里吃的喝的哪一样不是他给买的?米面油,老二的玩具老大的学费,他出的还少吗?”
屋里没有再传出声音,接着,门“啪”一声打开,姐夫一张憔悴的脸出现在门内。
“小伟,吃了没?”
“吃过了。”
“我,下楼抽根烟。”
“好。”
聂伟看着姐夫下楼,没走两步,他又回头,“你姐在气头儿上呢,别惹她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对于姐姐和姐夫的争执,聂伟只当不知道。萌萌已经睡下,钱钱还在挑灯看书,聂伟和姐姐说了几句话,便自己回了房间。
站在窗口,他看见了楼下石凳上姐夫的身影。每次他跟姐姐拌嘴吵架,都是抱着头坐在那里抽烟。聂伟看着他,心里很难过,只恨自己无能,不能多挣些钱来帮他。
两天后,聂伟约了孙思丽出来。
“对不起,我知道找你借钱太唐突了,但是我实在没有办法。咱们的同学都是刚上班,估计也就你能拿得出这么多钱来。”
孙思丽的手摸着咖啡杯,猩红的指甲抠着杯子把手,一直没有说话。她今天化了淡妆,衣着也保守了一些。
“如果为难就算了,我再想想办法。”
“不是我不肯,而是,我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有钱。”孙思丽抬头,“我做这一行现在也到瓶颈期了,拿不出新东西来,掉粉掉的厉害。我每个月都有一万多的房贷要还,还要花钱拉关系,跑资源,别说三十万,就是十万块钱,也得想想办法。”
聂伟也不懂她的工作,但她明显是在拒绝了,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“没关系,如果不行就算了,我再想想办法。”
“我倒是有个办法。”孙思丽抬头,“你和我一起炒CP吧?”
“什么?”
“炒CP,你不懂啊?现在很多同行都是这么干的,就是咱俩合伙营业,靠这个吸粉。”
聂伟懂了七八分。“怎么炒?”
“你当我男朋友呗,我给你开账号,平时一起拍拍照片秀秀恩爱什么的。你不知道,现在的粉丝可爱看这个了。你长得那么帅,又是我初恋,咱俩把当年的故事拿出来讲一讲,再把恩爱秀一秀,保准流量一波接一波的。到时候挣的钱,咱俩对半开。”
“这,行吗?”
“你有女朋友吗?”
聂伟摇头。
“那有啥不行的?哪天炒够了,没新鲜感了,咱俩分手就得了。在外人眼里就是谈了场恋爱嘛,咱又不是没谈过!”
“可是,我的工作——”
“你要是愿意辞职最好,跟我去杭州,如果不愿意,咱俩就当远距离情侣也行。到杭州高铁也就两个来小时,周末你说去就去了。”
“可是——”
“有什么可是的?你要是愿意,我一会儿就给公司打电话,你这个外形条件,他们保准满意。我今天就可以把策划方案做出来,公司要满意的话,我就申请预付金,让他们先付三十万出来,赶紧给萌萌做手术。”
聂伟还是有些不安心。
“唉呀,让你跟我炒CP,又不是让你卖身,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那么优柔寡断?你觉得我配不上你啊?”
“不是不是。”聂伟连忙摆手,“只是不了解。”
“有我在,你怕什么?咱俩毕竟好了一场,我还能骗你?”
聂伟挤出一个笑容来,“那行,我答应你。”
孙思丽笑了起来,“这么好的事情,不答应才是傻子呢!”
聂伟喜欢他现在的工作。工作氛围很好,周围同事也都单纯善良,所以他没有辞职,而是选择跟孙思丽当“周末情侣”。
情人节当天,孙思丽在网络上发了一条长微博。她用照片和文字细数了她和聂伟那一场“青涩初恋”。两个人当年互传的小纸条,他给她做的晴天娃娃,他们一起去公园划船的合影,还有他送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——一个小兔子音乐盒。
“春节前,我们在同学会上重聚。当我看见他的第一眼,我就明白,这么多年,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。美好的回忆像一首歌,一直在我们心里流转......”
微博发出去才十分钟,已经有了几百条评论,网友们尽情抒发着祝福、感动和赞叹,还有很多人夸聂伟长得帅气,对孙思丽表示羡慕的。当聂伟看着那些文字和图片,心情却很微妙。
晴天娃娃、音乐盒,都代表了他曾经对孙思丽最真挚的感情,即使在分手后,他也一直将这份回忆珍藏在心底。
可是如今,那些图片配的是孙思丽团队精心编织的文案,是陌生的语感,更是一份虚假的爱情。当万千目光注视其上,他却没有分享的虚荣。他向来是个自卑又内向的人,这些目光让他心生忐忑。
聂伟没想到,公司的群里也炸了锅,有人直接将照片贴上去,问聂伟那是不是他。聂伟犹豫一阵子,承认了。他向同事们介绍自己的网红女友,还答应大家有机会要带孙思丽和同事们一起聚餐。
当天晚上,孙思丽给聂伟打电话,她声音显得兴奋。
“效果比我们预想得要好,好多人打电话来问你的情况呢!”
聂伟低头不语。
“对了,周末你得过来一趟,公司说趁热打铁,给咱俩拍一套情侣写真,就是很生活化那种。你周末没问题吧?”
“嗯,可以。”
孙思丽的公司给聂伟在几大网络平台上都申请了账号,在孙思丽的推广下,短短几天,就有上万人关注了聂伟。可是那些账号并不归聂伟来管,而是交给公司来运营。
周五傍晚,聂伟刚到杭州,手机短信响起,二十万已经到帐了。孙思丽的车等在外面,聂伟上车坐在副驾驶上,正不知道如何开口感谢,孙思丽已经搂住了他,脸贴在他的脖根儿,举着剪刀手自拍了好几张。
“你看看,你表情太僵了!见到女朋友应该高兴才是!重来!”
聂伟很配合地看向镜头,也配合着她笑。可是当她放下手机时,两个人的笑容同时停止。孙思丽低头修照片,聂伟看着她的侧脸,心情复杂。
“二十万收到了,谢谢你。”
“谢什么?那是你应得的。本来说十万十万的给,我给公司说你着急用钱,所以他们就先给二十万,剩下的十万要到年底了。策划方案上不是写了吗?咱俩至少得在一起一年,不然炒作的嫌疑太大了。”孙思丽一直低头摆弄手机,“终于又见面了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,我都老了好几岁了。唉,这个方案怎么样?”
“都行,你定!”聂伟淡淡道。
“那就这样吧!休——发送!”
孙思丽放下手机,熟练地挂档,开车。她看了眼挡风玻璃,道:“明天早上十点,咱俩一起去公司,下午安排了拍照,在文化街区,晚上你得跟我一起上直播,我好多粉丝对你翘首以盼呢!
对了,本来想说你住我家附近的酒店,但是公司那边说最好让你住我那里,因为怕被人发现就不好了。我住的是小两室,本身那个是衣帽间,我已经让阿姨给你收拾出来了,有个沙发床,你凑合睡。”
“行。”
孙思丽瞥聂伟一眼,道:“瞧你那表情,你怕我占你便宜啊?”
“哪有?怎么会?”
如孙思丽所言,的确不会。聂伟跟她回去,她的家里已经有好几个朋友在等着了。她们的衣着打扮和孙思丽同样的新潮艳丽,更带些浮夸,他们之间说话也都不拘小节,完全不顾与聂伟初见该有的距离。
聂伟和他们简单交谈几句,就已经被调侃到脸颊发烫。为了证明他们是真的情侣,孙思丽更是抱着他来了一个长吻,事发突然,聂伟一时几乎应付不过来。最后还是孙思丽解围,让他先回房间休息。
门外是热热闹闹的说话声,聂伟坐在沙发床边一直无法平静。刚才那个吻,仿佛把他带回到他们在一起时甜蜜的时光,却又浑身都不对劲,如今的孙思丽相较当年,已经面目全非。他从她那里再也感受不到爱意,只有浮躁与功利。
聂伟将二十万悉数转到姐姐卡上,又给她打电话,“我从朋友那里借里二十万,先给萌萌看眼睛要紧,剩下的十万,我再想办法。”
“什么朋友能借你这么多钱?孙思丽吧?”
聂伟忍不住笑起来,“姐,你可以啊,网上看到的?”
“刚看到的,才说问你呢,这两天忙得也没顾上。你们能合好,也是好事情,那个姑娘,虽然跟你性格天差地别,但你们到底好过一场,也算再续前缘。只要你觉得好,我没意见。”
聂伟本想告诉姐姐真相,可是话到嘴边,却咽下了。
“二十万我一定会还的,你让她放心。我不能让你因为钱被她看轻了。”
“没事,不着急的。”
“那你代我谢谢她,她什么时候回来了你带她回家吃饭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聂伟打电话的时候孙思丽探进头来比了个手势,聂伟没太看明白,等打完电话,她们已经出门去了。不一会儿,聂伟收到一条微信,“冰箱里吃的喝的都有,柜子里有零食和泡面,你随便吃。我回去晚,你不用管我了。”
聂伟回了个“好的,谢谢。”连他自己都觉两人之间客气得有些过分。
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,看前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,聂伟竟觉放下了心来。看来,合约之外,孙思丽对自己早已没有了感觉,这样也好,一场简单的商业合作,合作愉快。
第二天早上,聂伟起床,孙思丽的卧室门关着,看来还在睡觉。客厅茶几上摆着啤酒罐和零食,酒倒在地上,和薯条瓜子沾在一起。
聂伟轻手轻脚地收拾干净,下楼扔了垃圾,又去便利店买了热乎乎的豆浆和包子,是她以前喜欢的酸菜馅。
他坐在客厅喝豆浆时,孙思丽起来了,她揉着眼睛四下打量自己的家,过了好久,才问道:“你收拾的啊?”
聂伟点点头,“还有,给你也买了早餐。”
孙思丽没有说话,似乎是被惊到了。她指了指卫生间,立刻钻了进去。半个小时后,她换好了衣服,化好了妆。她打了几个电话,坐在聂伟身旁低头吃饭。她咬了口包子,似乎意识到了什么,痴痴地看了看聂伟,而聂伟却溜进了卫生间。或许他不该买酸菜馅的包子,他该恪守冷漠的商业规则。
一整天,他们都在拍照,拍VLOG,有两个工作人员跟着,记录着他们强装出来的爱情。
晚上的直播,聂伟坐在孙思丽身旁,他们头靠在一起,聊曾经,也聊未来,甚至还被起哄再一次接吻。
曾经的一切被他们又一起提起,是那般美好与真实,而谈起未来,聂伟却抬不起头来,那是商业的泡沫,永远不会存在的海市蜃楼。孙思丽,更像一个影后,她能在需要装恩爱的时候把聂伟真当成自己的男友般撒娇嘻笑,而镜头离开的一瞬间,她立刻切换回拘谨的前女友。
两个身份的自如切换让聂伟极其不适,更让他对孙思丽敬而远之。她已经变了,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。
自此,聂伟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坐动车去杭州,孙思丽也回来过两次,当然带着两个拍照与记录的工作人员,他们还去过一次上海迪士尼。那天,萌萌的眼睛终于做了手术,她醒过来后姐姐给聂伟打电话,聂伟告诉萌萌,等她眼睛好了,一定带她和钱钱来一次迪士尼乐园。
想到萌萌摘掉眼镜,聂伟觉得一切都值了,强装恩爱的不适,面对镜头的尴尬,在一时间烟消云散,在梦幻般的城堡前,他第一次主动搂过孙思丽,在她脸颊狠狠地亲了一下。
时光飞逝,一年倏忽而过,萌萌的眼睛也逐渐康复。
眼睛恢复期间又花了八万多,也是聂伟和姐姐从亲戚朋友那里借的。年底,聂伟提到了结束合约,他想要那十万块钱,而且他不想再陪孙思丽演戏了。
“你不知道粉丝们多爱看我们撒狗粮吗?短短一年,我粉丝涨了三十万,你现在也有了十几万的粉丝,你知不知道,这些都能变成钱的?”孙思丽有些急。
“对不起,你知道的,我根本不适合干这一些。”
“不适合?你不干的挺好的吗?”
“我不喜欢镜头对着我,更不喜欢做直播。我不会说话,也不会哄粉丝,我还是喜欢我原来的工作。”
“可是你那个工作,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呢?”
“这不是钱的问题。”聂伟顿了顿,“我不想再骗人了。这一年,我很煎熬。”
找的网红女友漂亮又有钱,可和她同居仅一年,我急着要分手
一句话毕,两个人都沉默了。过了许久,孙思丽抓起了聂伟的手,“如果你不愿意假装,那我们当真情侣好了?”
聂伟诧异,他看着她的眼睛,只觉陌生到让他害怕。他抽回自己的手,“你爱我吗?”
“我不知道,也许吧!当你给我打扫房间,给我买包子,我觉得温暖。而且,有那么多人爱我们,说我们天生一对,说我们对视时眼里都有光。”
聂伟摇了摇头,“这就是最让我受不了的地方,我不能再演下去了,人应该活得真诚。”
“可是明年的很多商务都谈好了,很多都需要咱俩合体营业的。你这一走,不知道得损失多少钱!”
“可是咱们说好的只一年。”
“话是死的,人是活的嘛,哪有人放着钱不赚的呢?我给公司说,给你涨钱好不好?一年三十万,我们可以再续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
孙思丽流下了眼泪,她的眼底分明也有难过,可是她的眼睛,聂伟再也看不懂了。或许她的眼泪,只是为了钱吧!
除了孙思丽不愿意解除CP,公司也不愿意。他们反复给聂伟做工作,聂伟却一直态度坚定,他自己准备好了一篇分手声明,还决定注销那些网络账号。他想回归平凡的生活,认真工作,或许,还可以谈一场真心的恋爱。
一个周末的傍晚,聂伟告诉姐姐他和孙思丽分手了,可是姐姐一直心不在焉,她一直皱着眉,满腹心事的样子。
“怎么了?”聂伟有些担心。
可是姐姐一直敷衍搪塞,就是不说。
“姐夫呢?怎么一星期都没见他了?他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?”
姐姐红了眼眶,却依然不说话。
“他欺负你了吗?还是外面有外遇了?”聂伟着急,立刻拔打姐夫的电话,却无人接听。
“怎么回事?你到是说话啊?他要是敢欺负你,看我不打死他!”
“不是,不是欺负我!”姐姐流了眼泪,“他欠了钱,躲出去了。”
“欠钱?”
“去年为了借手术钱,他四处奔走,钱没借到,却被人带去赌场,输了钱,又借了高利贷,现在外面欠了五十多万,整天被债主围追堵截,吓得不敢回家。前天追债的还来了家里,还好两个孩子不在家。
我实在没办法,已经把房子挂在了中介,可是中介说房子太老,地段也差,连一百万都卖不了,你说说,这以后的生活可怎么办呀?”
姐姐说着,已经嘤嘤哭了起来。
聂伟又气又恨,却仍不免对姐夫心生同情。他那样一个老实人,要不是急着给女儿做手术,也不敢去赌场。可是五十万,除了卖房,姐姐和姐夫怎么拿得出手?要是卖了房,他们一大家子人该住哪儿呢?
聂伟只能想到孙思丽,除此之外,别无他法。
“什么?你又愿意了?”电话那头的孙思丽很吃惊。
“对不起,实不相瞒,我急着用钱。”
“我问问公司吧!这阵子你坚决不从,把公司的人都得罪光了,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接受。”她的声音有些不屑。
她的态度更让聂伟确信,一年的CP,她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。
“拜托你了。”聂伟道。他深知孙思丽跟公司的人都是好友,也知道孙思丽对他们的影响力。他还能不能继续挣钱,其实全看孙思丽的意思。他明白,可是他不能说破。
聂伟一直等着她的电话,可是她在电话里一直态度冷漠。看不了姐姐和两个孩子被追债的打扰,聂伟在周末坐上了去杭州的动车。
孙思丽不愿意单独见他,让他去公司面谈。偌大的会议室里,公司的五个人坐成一排,聂伟如被审判一般坐在他们对面。孙思丽坐在右侧最边,抱着双臂低着头,仿佛置身事外。
“兄弟,你也太不地道了。本来明年已经给你接了好几个商务了,因为你说不干就不干了,我们低三下四地去给人解释,光违约金就交了不少。”一个胖子道。
聂伟知道他不过虚张声势,可是人在屋檐下,他只能忍着。“对不住了。”
“你的社交帐号也停更半个多月了,思丽在直播中也一直对你闭口不谈,很多人私底下问我,我都给人说你们要分手了,这要再继续下去就难看了,明眼儿人一看就知道是为钱捆绑,粉丝肯定会觉得被骗了。”胖子左边姓王的女经理道。
“以后我会努力配合的,会多发内容,哪怕增加工作量都可以。”聂伟苦笑。
几个人互相看了几眼,又嘀咕了一阵子,王经理挺了挺身子,道:“是这样,思丽也给我说了你愿意合作的意愿,但是分手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,只差公开了,继续再让你们炒CP局面很难收场,粉丝们也不是傻子,你说对不对?”
聂伟只有点头。
“但听思丽说你这边遇上点儿事儿,急着用钱。公司呢念着咱们过去一年合作的不错,所以有了这么一个想法,不知道你愿不愿意——”
“您说。”
“我们想让你以渣男的身份和她分手,让思丽赢一波同情分,她的商业价值也跟着再涨一轮儿。这种事情呢,之前都有过,有一个美妆博主就因为手撕男友,直接涨了近百万的粉儿,直接成了一线网红,我们也想让思丽走这条路。”
“渣男?”聂伟还是有些吃惊。
“现在的网友最爱看这种戏码,越渣越好,你越渣,越趁得思丽可怜,就有越多的人同情她。我们是这么想的,思丽发现你不仅是海王,四处睡粉,外面还有私生子。微信截屏,图片咱们都可以做,只要你答应,价格好商量。”
聂伟看向孙思丽,她盯着眼前的咖啡杯,垂着头,一言不发。她早就知道了,她全知道,至少,她没有反对。往昔种种,在孙思丽漠然的目光中灰飞烟灭。一个月前她求着他当真情侣时的恳切,也不过是对金钱的留恋,与感情没有半毛钱关系。是的,孙思丽早已不复当年,虽已不再爱她,依然让聂伟心痛不已。
“六十万,按你们说的办。”
没想到聂伟会答应的那样干脆,几个人纷纷对视。“这个价,有点儿高啊?”王经理道。
“六十万,一分钱都不能少。”聂伟坚定道。
“就六十万吧!”孙思丽看向王经理,带着一种傲然的态度。
王经理心领神会一般,“行,那就六十万!我让人准备合约。”
合约是他们提前早就起草好的,聂伟看了两遍,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为了姐姐一家,这些对他来讲都不算什么,最重要的是生活本身,相信他的人自会相信他。
当天晚上,聂伟便上了热搜头条。孙思丽的微博里对他条条控诉,私生活混乱,吃软饭,还有一个私生儿子。聂伟不忍卒读,只看了两行就关掉了手机。他在出租屋里一个人喝了一瓶白酒,趁着酒意昏昏睡去。
第二天一早,开了机,消息如潮水般涌来。质问他的,骂他的,眼花缭乱,让他忍不住感慨脏话艺术之丰富。同时,银行的短信也到了,整整六十万,悉数到账。他熟练地将五十万转入姐姐账号,不想打电话,只给她发了条短信,让她尽快去还钱。
认识的不认识的人,微信、微博、抖音里数不清的漫骂,随着他卸载软件而消失不见。他坐在窗边,望着窗外白澄澄的天,只觉头痛欲裂,恍如隔世。那个沸腾的世界,原来也可以如此隔开。
不知坐了多久,门外传来姐姐的声音,“聂伟,开门,我知道你在!”
聂伟爬起,摇摇晃晃地开了门。姐姐急得满脸通红,拉着他的胳膊就问:“怎么回事,电话一直不接?网上的那咋回来?还有五十万啊,怎么来的?”
聂伟抓着头发,被姐姐的问题狂轰乱烂炸,却答不上一个字。
“你把孙思丽电话给我,我问问她,她怎么能栽赃陷害你呢?”姐姐说着,就抢聂伟的手机,聂伟牢牢抓着,摇头不肯。
“我把那些截图什么都看了,全都是假的,你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?还私生子?我的弟弟我能不知道?我在下面留言,可是没人信我的,还骂我。他们那么欺负人,我上法院告她去!”
“你别打了。”聂伟搓了搓脸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抢下手机,“我签了协议的,你不懂。”
在姐姐的再三逼问之下,聂伟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,姐姐惊得脸色发白,一直摇头说她不懂。看来,她的确不懂,这个世界变化如此之快,连聂伟也要看不懂了。最后,她捂着脸哭了起来。
“你别替我难过,我没什么值得同情的,毕竟,我得到了钱。”
“都怪我,怪你姐夫。你说你以后可怎么办呢?你还要讨老婆生孩子呢!”
“一切都会过去的。网暴嘛,经历过的人多了,最后都会过去的。再说了,这世界上这么多人,总会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我的。就像你一样。”
聂伟替姐姐擦了眼泪,他自己先挤出一个笑容。
“渣男”的帽子比聂伟想象的难戴。不断亲戚朋友明里暗里打听,出门在外,偶尔也会被认出来,好一点儿的是横眉冷对,差一点儿会当面骂他,更有一次在咖啡厅跟客户谈业务,直接被一个中年妇女泼了一脸咖啡,多亏咖啡已经凉了,他脸才没事,可惜那一单生意在中年妇女的叫嚣漫骂下黄掉了。
除了忍,聂伟别无他法,那六十万块钱压在他心头,让他只能打不还手,骂不还口。但好在姐夫的事情终于解决了,姐姐和两个孩子又恢复了安稳的生活。
聂伟辞了职,一个人背着包去云南、新疆和甘肃旅游。越是人少的地方,他越感轻松。跑了大半年,那股风头似乎真的过去了。他重新投简历,找工作。
一家规模不大的公司要了他,最后一面结束,年轻的HR推了推眼镜,问道:“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。”
聂伟心头一紧,低着头不敢再看她。
“哦,网络上,好像叫孙思——”女孩儿连忙捂嘴,“对不起。”
“没关系。”
“这些是你的入职表格,你填一下,下星期一准时报道上班。”
“你们还愿意要我?”
“什么?”
“我是个‘渣男’。”
HR笑起来,笑得很大声,“哪有人这么说自己?”
“可毕竟你认出我了。”
“网络上的东西,热热闹闹的,但你看到的永远是冰山一角。那件事情我知道,看过你们的直播,还关注过你。孙思丽的控诉,看起来不像你,而且从头到尾,你没有说过一句话,就冲这一点,我想,一定有你可以解释的东西。”
聂伟无限感慨,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“但是我不会听你解释,未来咱们都是同事。我会从今天开始认识你。”
“谢谢。”(原标题:《渣男合约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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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两个在车里的姿势,再加上车被颠簸,好好联想一下吧!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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